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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立春》——影坛一股温润的春风

08年一开春许多带着强势噱头的电影纷纷上映包括之前吵得沸沸扬扬的《苹果》,所谓的“另类战争史诗片”《集结号》,温情脉脉的《长江七号》等,似乎整个影坛热热闹闹的。然而就在这个春天里,还有一部影片,像一股温润潮湿的春风脉脉吹来,它就是《立春》。

一、“看别人的故事,掉自己的眼泪”

《立春》是一部很容易感动人的电影。

我曾经介绍一个妈妈辈的阿姨去看《立春》,从电影院出来后,她泪流满面地说,就像被她自己感动一样的被这个故事感动了。

它令人感动,但并不仅仅因为煽情。这部影片中的的确确有许多煽情的元素,但是这些煽情却并不仅仅因煽情而令人感动,更多的是因为它的细腻感性中透着能唤起人们记忆的力量。就像影片一开始的那句话:“立春一过……风真的就不一样了,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这句话本身就奠定了《立春》的整个基调,平实、细腻又带着一种淡淡的感性的忧伤。这忧伤不是做作的,是真实的,是诗意的,更是残酷的。

《立春》的故事发生在小城市与大城市之间,发生在一个蠢蠢欲动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更确切地说是92年前后(片中春节一段王彩玲看的是92年的春晚,顾导在一次电视节目中曾透露)。这个时期,正是一个改革与开放的时期,正是一个开始强调个人发展的时期。于是影片展示给了我们这样一群生命个体,一群独特又平凡的生命个体。他们的独特在于对“艺术”的追求,其实实话说来,我并不觉得他们是在真正的追求艺术热爱艺术(后面第二个标题中有详细的论证),也许在这些赤子的外表下,他们的心与所谓的“俗人”是一样的,一样的追求一种名与利的认可、一种虚荣心的满足,只是这种认可与满足是穿着一层“艺术”的外衣。就好像王彩玲一心想进中央歌剧院,一心想成为北京人,并向人们大肆宣扬她要调进北京了,这难道不是出于一种卑微的虚荣心么。然而他们是平凡的,他们的热爱与追求并没有成就一个天才的传说或者一个艺术家的奇迹,他们仍旧是他们,小城市里一群不得不为生存忙碌爬伏的小蚂蚁。他们对“艺术”的热爱与追求也许只是一种与艺术不期而遇的“一见钟情”,一种自我情感的宣泄与表达。但那个时候,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曾执著于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发展空间,他们的寻找也许很可笑,也许遭人鄙夷或非议,但那种寻找曾占据过他们的整个生命,曾经充满了无限的热忱与执著,即使最终他们都像影片的结尾那样放弃了、妥协了、回归了,但他们不会忘记,就像一道小小的伤疤横在臂上,虽已感觉不到它的疼痛,却永远忘不掉那小伤疤背后的故事。于是许多人看完电影后欣慰的说,感谢导演和编剧没有忘记我们这类人。是的,这是一类人,在某个时候与梦想不期而遇,一见钟情,他们自觉自己与众不同,不甘于平庸,渴望被别人理解和尊重,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由的发展空间,他们不是消极的,空想的,他们会去努力,甚至不惜付出代价,就像黄四宝可以在狭小的单身宿舍里对着镜子画自己的肖像,年年锲而不舍的去考美院,就像王彩玲一次次的跑北京,一次次的去北京的文艺团体碰钉子,甚至不惜省吃俭用的攒钱弄一个北京户口。由此,在某种意义上,《立春》是这类人的一种集体回忆,这里有“个人的记忆”,亦有“历史的记忆”,就像一股春风,一下子潮湿了每个人的心。

虽然这个故事的发生年代离现在已有近20年之久,可是很多东西我们现在依旧感到亲切。我那位阿姨从电影院里出来后,就感叹地说,那时候送礼真的特别兴送菠萝,因为菠萝在那时候是很贵的,所以看见有人提着菠萝,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往别家去送礼的。她说那时办什么事都得送点礼,托个关系。其实现在也一样,只是送的已不再是菠萝,而是变得更高级更多样化了。高贝贝有句话说得很是实在——“现在出名太难了,我们又是小地方的,没点特殊手段根本出不来!”当然最令人感到亲切的还是镜头下那座毫无生气的灰蒙蒙的城市。它偶尔会刮一阵沙尘暴,偶尔天也很蓝,有很多烟囱,总是飘着白烟把整个城市弄得雾蒙蒙的,没有多少高楼大厦,街道不宽,路边喜欢栽些冬青或者不名贵的小树,有车辆来往,车不多,多数人都是骑自行车的,沿街有摆地摊的,卖些小杂货。这是北方城市大体的样子。影片虽然是在包头市拍摄的,但它又可以是任何一座北方小城。于是那些来自小城市的人们坐在影院里看屏幕里的那些故事时,他们会觉得那些故事似曾相识,那些环境似曾相识,而那些不经意落下的泪珠,也许是为了曾经的自己,也许是为了曾经不理解的别人。

二、一首诗和两首歌

1、一首叙述诗,很真实,也很抒情

《立春》的剧本本身就像是一首长长的叙述诗,很平实,但很美。

影片中的许多歌剧选段和诗段和着人物那种浓浓的痴情,给《立春》一种独特的文艺的气质。摄影出身的顾长卫曾被称为“中国摄影第一人”,作为导演的他,依旧延续了他自己那种在具体细节感情细腻,而宏观把握又异常冷静客观的风格,这与李樯恬淡的诗一样的文字里那种对现实不藏不掩的揭露如出一辙,所以造就了影片的诗化美和现实主义的风格。

导演曾经说《立春》不是文艺片,更不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立春》就是这样,你不能说它究竟是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就像我们的记忆,它是真实的又是虚构的,是残酷的又是美好的,你想它的时候它缓缓地流淌下来,不急不慢,像一首朗朗上口的叙事诗,从远处响来,你听着很真实,也很抒情。

2、《慕春》——春天来了,可是它属于我们么

《慕春》是舒伯特创作的一首小调,歌词则是德国诗人席勒的一首小诗。

“那温柔的春风已苏醒/她轻轻的吹,日夜不停/她忙碌的到处创造/空气清新,大地欢腾/可怜的心啊,别害怕/天地间万物正在变化……”

曲调舒缓悠扬,歌词中透着一种美好的又小心翼翼的渴望之情。在影片开篇时就缓缓流进来,接着我们看到小城的街景,正是下班时间,人们骑着自行车几乎从同一个方向驶来朝同一个方向驶去,他们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并且还穿着过冬的衣服,这是冬天的痕迹,可显然春天是要来了的,因为路边隐约可见的树已经开始吐出新绿了。这是一个 城市的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风已经开始不一样了,开始温润潮湿起来,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温柔的春风已苏醒……”

可这个春天不仅仅是这个城市的春天,它是我们那一代人一直在等的那个春天。

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一个政治上解冻,经济上转型的时期,从漫长的文革、冷战、计划体制走出来的我们,好像从漫长的冬季里走出来一样我们一直期待着、等候着一个春天的到来。可是这个时候,虽然“城市”(整个社会体制)里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春天”的迹象,但是“春风”(一些新的政策,如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却已然吹来,春天就要到了。

是的,春天早晚会来到的,只是,这个春天,真的属于我们么?

王彩玲拥靠在昏暗的车厢里感叹道:“每年春天一到……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小城市的人们像被困在井底的蛙,可有些人通过书籍、学习获得了一副透视眼镜,戴上了它,他们能透过厚厚的井壁看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于是他们便不甘心做一只井底的蛙狭隘的生活着。所以他们对“春天”的期待,更强烈。他们蓄势待发,渴望着在这新的改变——关于春天的改变中成就自己。可是春天来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奇迹,也没有好运,王彩玲还是王彩玲,什么也没有改变。

3、她不是托斯卡——“为艺术,为爱情”

《托斯卡》是普契尼最为著名的歌剧作品之一,“为艺术,为爱情”是剧中女主人公托斯卡一段著名的咏叹调。托斯卡热爱艺术,对爱情忠贞不渝,她爱画家马里奥,并在马里奥下狱时积极为他奔走,竭力挽救,最终马里奥被处死后,她也为之殉情。

在剧中,王彩玲多次唱起这支咏叹调,不仅仅因为这首歌曲的曲调本身忧伤凄婉,十分动人,更主要的是,它对于王彩玲而言,意义非凡。他最爱这首歌,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托斯卡,尽管她没有托斯卡那样“面纱下美丽的容颜和身材”。托斯卡为了艺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献身于此,然而上帝没有眷顾她,在一次次悲惨的打击下,她凄怆的唱出了这首歌,这是倾诉,更是一种控诉。对王彩玲,这亦是一种控诉。

这首歌不仅仅唱出了王彩玲的痛楚,也唱出了同王彩玲一样苦苦追求却一无所有的人们的心声。可我不想讨论他们怎样的追求,怎样的不懈努力,我要说的是“为艺术,为爱情”

王彩玲真的只是在追求艺术么?我想她是真的热爱歌唱,因为在这之中它可以尽情的宣泄自己的情感,表达自己内心隐秘的、无法对人诉说的东西。但真的要说追求艺术,却没那么单纯。艺术这个词在当下看来似乎已经是一个很装逼的词汇了,但在真正热爱它追求它的人心里,它的的确确应该是无暇的,应该是与世俗名利无关的,更或者是一种信仰般的朝圣式的感情来对待它。而王彩玲,以及她身边的黄四宝、高贝贝这些怀着赤子之心的追求者们却并不如此,“艺术”给了他们一条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没有遇到别的路,于是他们以为沿着这样一条路走下去就会到达自己的“出头之日”,所以当她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且最终看到这条路的前方并不有多少他们想要的光明时,他们会放弃,会转向另一条路。所以导演顾长卫本人就说,《立春》的结局并不是可悲的。因为对于她们来说,回归现实是最好的选择,并且多数人也都是这样选择的。

所以,导演最后那段王彩玲在中央歌剧院演唱的情景一出现就显得非常有力量。说那是对她曾经追求的一种纪念,倒不如说是一种祭奠。

关于爱情,王彩玲真的爱上了黄四宝么?王彩玲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其中就包括爱情。她说“一个女人对男人最崇高的感情只可能是爱情”。但是说她是爱上了黄四宝,不如说她是爱上了她自己,爱上了和黄四宝一样的那种被不断打击的坚韧执着。其实在遇到黄之前,她一直是缺爱的,她虽然一直非常清高的排斥着别人,别人也排斥着她,但是她内心是渴望爱和被爱的,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她觉得有资格让她来爱的人,她不想爱上她眼里的“俗人”,也因为这,她才会言词犀利的拒绝周瑜对她的追求。遇到黄四宝,她发现他跟她一样的热爱“艺术”,一样的讨厌这个城市渴望逃离,其实王彩玲跟黄四宝的确是一样的,是同一类人。而相比之下胡金泉就显得非常特别了,他与他们不一样,他与周围的人的对立完全是被动的,他内心渴望被别人接受而非主动的清高的排斥别人,它对芭蕾的热爱非常简单,我们甚至听不到他的宏图伟志,他只是用他的舞步宣泄自己,只是热爱,只是迷。所以他最终选择真正的逃离这个现实世界来保存自己世界的完整,其实,他才是勇敢的。如果说拒绝周瑜是因为他在王彩玲眼里太俗,那么拒绝胡金泉,则更多表现出她是无法接受一个真正的艺术狂热者的,而她“爱上”黄四宝,实际上只是她爱上了她自己。

三、《立春》和《孔雀》——小城故事多

谈起《立春》就不能不说《孔雀》,他们几乎是一脉相承的,并且导演本来也是准备让《孔雀》里的“姐姐”出现在《立春》里的。这两部影片的故事都是发生在小城市里,发生在小人物身上。在中国影坛涌出《十面埋伏》《天下无贼》《功夫》等的2004年,顾长卫用一部有怀旧色彩的和淡淡感伤的《孔雀》捧回了柏林电影银熊奖,着实为中国电影带来一丝惊喜和欣慰。虽然这惊喜和欣慰是极有限的,但他带来的那场关于70年代的小城生活的回忆却是真实感人的。它好似抽丝剥茧一样的将我们内心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抽离出来,细细的掠过你的眼前,不温不火,不声不响的就让你感动了。

小城市题材的电影近几年虽然也有人在做,比如贾樟柯(《小武》《任逍遥》《任逍遥》),但是他的小城市都是带着导演自己的痕迹,带着导演个人浓浓的家乡情节的,他的故事是他自己的,是属于他的独特家乡的独特时代的故事。而顾长卫带给我们的不是,他让我们看到的似乎是我们自己,他引起的回忆是一种集体式的回忆。因此,他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小城市,也或者说,他的故事就发生在任何一个小城市。贾樟柯是现实主义的,他的镜头是几乎不加修饰的,真实的有些近乎冷酷。顾长卫则不同,当你看到他镜头下的小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和灰蒙蒙的房屋时,当你看到那些路边行色匆匆的行人和喧闹的旁观者的面庞时,你会感觉那既现实又抒情。他的镜头是细腻的,感性的,但是却是冷静的,就像一个睿智的旁观者,不声不响的观察着这一切,他是可以与观影者达到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的。

《立春》继承了《孔雀》诗意化的风格,但《立春》比《孔雀》更加深刻。《孔雀》中小城市里的故事带来的是一种我们对青春对历史的怀旧和淡淡的感伤,那是对逝去年华的一种缅怀,而《立春》更多的是在展现给我们小城市里一群渴望追求自我梦想的人们的生活状态(抑或是现状)的同时,他还在探讨更为深刻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回忆和感伤。但《立春》不是励志片,他让我们思考的不仅仅是个人努力的问题。导演顾长卫和编剧李樯内心深处都有很深的小城市情结。李樯出生在河南安阳一个典型的中国小城市,他所见所感的正是小城市里人们真实的状态。他所关注的小城市里平凡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和未来发展也正是小城市占城市极大比重的中国目前应该被重视的问题。

很高兴看到顾长卫将这些几乎被人们遗忘的故事重新提及,将这些发生在小城市里的故事剖开来给大家看。让我们看到无奈,看到梦想,看到痛楚,也看到未来和希望。很高兴有这样一阵温润的春风在08年的春天从影坛脉脉吹来,默默温暖我们这些同故事里一样的平凡人们的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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